也许,故乡太远了。我们隔着很多条山川,隔着很多次日出日落,隔着很多重叠而不一样的光影,因为隔了很多东西,因为太远,我免去了见故乡人的麻烦。而真正当夜如期而至,我忘记了白天的我,我在夜里凌乱而痴然地回望着。夜夜在这无尽头的回望中被浪费,而这缥缈的思念永远都叫人措不及防。
对于游子而言,不管行至多远,故乡的一山一水在自己眼中都是清晰的,那是漫长岁月给人留的许多回忆,接着,它又逝者如斯了。
处处山水都会带着地方的姿颜,象征着点什么,才对得起那一个地方。故乡的山水也一样,处处透着岭南的风情。
我家村外有一个地方叫木坳,小山玲珑,草木茂盛,瓜果静然然地伏在山脚山腰,带着润润的气息,能把北纬二十三度下整个酷热的夏天带凉的。村边的江九每天会把他的三头老水牛赶到木坳,自己在那棵对着村庄的老柏树下躺着晒太阳,这样悠悠地躺,就躺出了从早到晚,从中年到老年的时光了。忙碌的妇人从厨房走出来,用灶头擦黑的手脱下围巾,内心掐算着时间,随后带上放置屋脚的旧铁耙,绕着小路去木坳找松枝。那些松枝枯落躺在木坳上,滑溜溜的一层,让那妇人不得不放慢上山的脚步。可她心里着急得顾不上路边长出来的草,总是跑到木坳的最顶处,因为我记得她和我说:“爬上山顶累,可是那里的松枝真的很多噢,小妞不要告诉别人哦。”她很容易满足,一看到满地的松枝就满足了。好像,村里的妇人都和她一样容易满足。我想,她会不会在山顶看见山之外的地方呢,很远很远的地方,她有没有想去她看到的地方呢。可是我又想,她也许会更想她厨房的的柴火未满,才有跑去山上的想法吧。
外婆说,小时候,她在木坳下有一块菜地,圃间有木坳流下来的泉水灌着的,清水用泥土围成一壑壑的,小鱼虾不知从哪里而来,不停游动。因为那个年代看小孩向来不是一件专门的事,她便用背绳背我去木坳,把我放在地上玩耍。那一块土地,被我坐得都平了,我在圃间一边挖泥巴玩,一会趁外婆不注意偷偷揉碎刚发芽的菜,一会拨弄水草捕捉小虾……我的幼年时代大部分时光就这样过去了。
小时候不懂得什么是珍重,对木坳的怀念就不存在。直到我重回家乡,舅舅和我说:“因为修路,木坳被推平了。可是这路,怎么……就修了三年呢?”舅舅没有话说了,我也没有话说了。后来我又离开了家乡,告别后走过那条依然铺着黄泥土的路,窄窄的弯弯的,好像隐着木坳以前田圃的形状。车经过时,尘土便滚滚而来。瓜果没有长,但愿是瓜果成熟了,恐怕被哪一户人家收成了吧。
不复存在木坳从此就是我对故乡的一处记忆,它若隐若现着;可是,它也不再出现了。(学通社 宁秋兰 人文学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