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学业上,我还算幸运,无论是分数还是升学都没遇过太大的麻烦,如今,硕士的导师也同意继续带我的论文。出乎意料的是,即使相识已快六年,我与这位导师仍保持礼貌的距离。
导师名叫Frédérique;Sitri,但我一般用尊称“您”、称呼“Madame(女士)”,同旁人提到也是称呼她的姓氏Sitri。Sitri45岁左右,中等身材,短发,很少笑,所以偶尔看到她的笑容会有点怕得慌。平时挺爱打扮的,冬天总是短靴配短裙,斜挎一个小包再背一个大书包。样貌算得上好看吧,她的上半脸、尤其是眼神,像极了《王冠》里饰演伊丽莎白女王的Claire;Foy,就是一种看待任何事情都带着冷漠且不满的神情。从外貌和气质上判断,Sitri算是个“难搞”的人,有的时候甚至咄咄逼人,所以同学间提起这位老师,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,现在回想,当初也不知道我从哪儿借来的胆子,居然一直跟随了这些年。当然,Sitri绝对是外冷内热的典范,默默地提供了各种帮助,否则我就真成了受虐倾向者了。
遵循传统思想,我也想过要与导师“搞好关系”,但每次这种尝试都非常尴尬。比如圣诞节的时候,我准备了一条丝巾作为礼物,本以为好歹能挑起些女性间的固有话题,没想到介绍完中国传统文化,她就微笑着说了句:“谢谢,下次不用破费了”,我只好尴尬地回了声“不用谢”,这事就结束了!还有一次,我只在巴黎短暂停留一周,大家谈完公事,Sitri感叹:“你这次时间很短,有好好计划吗?”我以为打开话题的机会来了,马上介绍了自己的安排和心得,她听完后只给了一句肯定:“profitez;bien(好好享受吧)!”,话题就又这样无疾而终了。现在,我已经充分习惯了这种公事公办的关系,也安然接受突如其来的尴尬气氛。
中国学生或多或少都有点惧怕老师的心里,如果长时间没交作业又恰巧在研讨会碰见,我总会下意识地检查个人着装,生怕打扮太精心掩盖了我挑灯夜读的疲惫,然而,Sitri总是打扮得更鲜明:指甲油、黑丝袜、戒指和项链,一样不差地整齐装扮。她从未对我的妆容进行过评价,对于她来说,工作和生活的边界泾渭分明,而她每次的态度也在说明,打扮和学习并不是顾此失彼的对立面。
Sitri相对于其他教授来说,算是“年轻人”。我有个学历史的朋友就开玩笑说过,他们专业的几个博士都不敢拖着写论文,唯恐那些古董级的导师一不小心就撒手人寰,到时候没人接手还要满世界找新导师。此处定有夸张的成分,但很多博士一读就十年八年的也是事实,所以,前几年出台了一个关于博士年份的规定,清理了一批久久不毕业的“困难户”。其实,拖延症在法国博士群体中还是很常见的。有次我在办公室,听到隔壁间的另一位导师劝说自己的学生参加答辩,说:“你的论文已经写的非常好了,完全可以答辩了”,而他的学生几番拒绝,直言:“不不不,我觉得不够,我可以写得更好”。这话一听就知道,肯定又是个懒得毕业的学生!
为什么法国博士需要这么久呢?原因或许有三:首先,法国学生享有一定的政府补贴和福利,读书不要钱又可以逃避激烈的社会竞争,或者一边当学生一边做兼职,大学成了名副其实的“象牙塔”。其次,法国导师好像更愿意放手让学生自由发挥,摸索或者走弯路的时间势必更多。Sitri就从来没有为我设定过明确的研究路线,只建议我自己去摸索、尝试,遇到困难再从旁提供帮助和指导,她最常说的话就是:“可以啊,你先试了我们再说!”当然,这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年轻带来经验不足的弊端。最后一点可能跟法国的民族性有关,这个把哲学列为必修及高考科目的国家真的有点儿执拗,一定要追求vrai;sens(真理),理想很美好可现实很残酷,每个问题都问到不能再问,实在有点儿吃不消,于是Sitri对我说的第二多的话就是:“你确定真的是这样吗?怎么证明?”
我曾和一位在跨国企业工作的朋友讨论各自行业中的优秀女性,她提到那些令人钦佩的前辈,在男性比例占绝对优势的企业高管中傲然独立,各有各的手腕和风采,但其侵略性的一面也总是如影随形;在学术领域,或者说在巴黎的语言学圈子里,更多的优秀女性展现了自己的坚定和温柔,这是不需与人直面抗争的职业恩惠,但不恃才傲物、坚持自我是更让人向往的品质,这当然不是说她们待人热情,毕竟巴黎人把礼貌与疏远运用得炉火纯青。
每个行业都需要一些楷模,代表我们将来能做到的样子,他们做的好,仿佛能带给我们更多的动力和希望。我在巴黎遇到的导师们,恰巧都是温柔的存在。即使真的很艰难,也不至于放弃对未来的期望。 (作者 外国语学院 夏映雪)